大脚女人杀贼故事

满人入关的时候,各地方志上都旌表了大批在战乱和流离中为免受辱而上吊投水的贞洁烈妇。在朝代鼎革的混乱时期,节和忠之间的界限格外模糊,妇女的守贞被简单粗暴地化用成了甩向失节男人的一记耳光。到了清末动乱之际,忠的对象掉了个,相似的逻辑却没有停止作用。女人紧紧的裤腰带始终是儒家社会的最后堡垒,越是国难当头,越是要负担起绝望士人的最后一点希望。说真的,软弱啊,也不知道你的名字究竟是什么。我为什么喜欢这一时期的小说呢,是因为似乎只有在小说里,才能同时提供芜杂的真实、激进的幻想和暧昧的价值观,让人有条件停下来想一想,除了死以外女人还有没有别的出路。
扬州有个姓宋的女人,脸长得漂亮,不施脂粉,也不裹小脚,所以大家叫她半截美人,又叫大脚仙。可惜宋美人嫁了个又穷又蠢的赌徒,只好靠给大户人家当奶妈养活一家老小。说是乳母,其实多少有点以美色迷惑主人换钱的意思。
咸丰三年,太平军先占南京,又陷扬州。宋美人的丈夫被杀,她也被一黄衣将军劫到马上,欲行强奸。美人不哭不闹,只是撒娇说,这位大哥真是未经人道啊,长夜漫漫,喝点小酒助兴慢慢来不是更有乐趣?现在着急上火地白日宣淫,叫你手下兄弟看了笑话。将军大喜,立即设宴,美人也艳妆作陪。酒到半酣,美人又抱着将军说,你手下将士虎视眈眈,过会我俩共赴阳台,他们都趴在墙上偷看,多么扫兴!将军一听,立刻传令让队伍退避三舍。将军很快被灌醉,脱得光光地躺在床上,催促美人快来睡觉。美人说声稍等,灌了一浴盆水,一丝不挂地开始“徐徐濯下体,渍渍有声”。等到将军在这让人浮想联翩的水声中睡着,她立即跳上床,跨坐在他身上,瞄准咽喉一剪子猛扎下去,血花四溅,人登时就死了。美人还没玩够,又抽了将军的剑,把他开膛破肚,肠子流了一床,直到四更天才拿被子裹好尸体,洗干净手,穿好衣服,连夜逃出城去。
真州有个姓陈叫阿脆的女人,也是个风流“浪甚”的大脚仙。城陷的时候,阿脆逃了出去,一个人在山间走。忽然尿急,她就躲到溪边的芦苇丛中解决。这时来了一个荷着洋枪的黄巾首领,一看到她就拉进怀里想要行欢。阿脆正因为没有盘缠发愁,看到首领腰间鼓鼓囊囊的,欣然就之。首领把阿脆脱得光溜溜的,自己却只褪了半截裤子。阿脆笑话他说,急色儿真可笑,男女欢合,全靠裸抱,肌肤磨蹭才有趣味。像你这样,只是隔靴搔痒。首领听了,立刻也把衣服脱了。可是他刚一近身,就被阿脆抱着一起滚进了溪水里。阿脆从小在江边长大,水性出众。首领被按在水里,反复三次,就做了桥下鬼。阿脆抽刀砍了他头,席卷了他囊中的金银,穿了衣服打了包,从容离开。走之前还望着水面嘈了一句,“狗贼快乐耶?”
还有个姓周的妇人,仗着自己脚大走得快,逃难时让丈夫带着子女先走,自己收拾细软。等她出门,太平军已经赶到。一个将领在马上远远看到她,扬鞭追及,下马就把她推到在地。妇人一边假装解裤带,一边嗤嗤地笑。将领问她笑什么,她回答说,我笑你傻啊,你们打仗的全靠一匹马,要是我们啪啪啪的时候,你的马趁机逃跑了怎么办呢?将领觉得有理,但是环顾四周,又没有一棵树能栓马。妇人又说,我给你出个主意,你把缰绳拴在自己腿上,然后不就能为所欲为了吗?这位xx上脑的傻大哥拍手称妙,当即照做。他刚一拴好,妇人就掏出了怀里的剪刀,一把扎进马肚子里。马痛得咆哮狂奔,剪子在肉里,越跑越痛,越痛越跑,十里之后,那位大哥就肤裂骨折,不成人形了。妇人遥望着马儿一骑绝尘而去,拍拍裙子,捡了将领的包裹上路,找到了自家老公,两人笑了一夜。
看到这里,你心中的feminist估计也想为作者喝一声彩了吧。这位大哥不仅创造出了这一批能自由活动,有经济能力,懂得自我保护,甚至会以sexuality为武器为乐趣的、简直不能更“现代”的大脚女性形象,更不怯于直言抨击裹小脚的残忍:“人间最惨,莫如女子缠足声。母之于娇女也,虽爱若掌上珠;独缠得双趺,如酷吏之施毒刑,曾不能少加顾惜。主之督婢,鸨之饰雏,惨尤甚焉。每闻此声,辄痛东昏侯寡耻鲜廉,宜乎覆国。”

 

然而再看下去,又不禁要惋惜这种同情是多么深深局限于时代背景之中,是拿美学理想跟实用主义做了一番讨价还价之后的无奈结果:一尺二那样野鸭子般的大脚,太不雅观,不适合大家闺秀,而乱世之中,三寸金莲这种中看不中用的小脚,除了让女人自己坐以待毙之外,是不是还想祸害谁?他想来想去,觉得还是五六寸的脚(大概18-21cm,你们都别想了)“庶合中庸”,最为合适。
如果再小,就该以“妖冶诲淫”论罪。总而言之,太大的浪,太小的淫,一双脚精确控制到厘米都未必能自证清白,我也真是呵呵了。
他甚至不吝为这三位大脚女人献上了自己最衷心的赞美:要是被我遇到,哪怕破产也要把她们买下来,一个为我捧砚,一个为我添香,一个为我拿剑,“粉黛中饶有英气”。我只想问,这位靠老婆家接济才吃上饱饭的大哥,你是哪里来的自信啊?
政治和战争催生出荒谬的逻辑。女人的美色,谁可以正当消费,谁又不行?以色相谋财害命何时可鄙,何时又成了英雄行为?这些故事里包含着的对愚贞的讨论也是隐喻性的:为了保命可以妥协吗,可以妥协什么、到什么程度?这些问题,其实从来不是只属于女人的困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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