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怪世界里的民族志之苗乡秘境

在中国,民族志至少起源于南宋,发展到清朝时尤为兴盛。这主要是因为,从十八世纪开始,清政府通过改土归流,将西南地区原本松散的土司制度换成了由中央直接委派官员管理,将西南边陲收归中央。对这些地区日益加强的殖民控制也使大批汉族人口涌入少数民族聚居区,促进了民族间各层面的互动和往来。
1751年,乾隆皇帝敕造《皇清职贡图》,其中包含三百余幅对海内外各民族男女的精致画像,以及满汉双语的文字解说。图中人都穿着典型的民族服饰,文字也简单解释了这些人的居住地,风俗人情以及与清朝的友好程度。

很多人认为,《职贡图》中对于西南少数民族的描绘源于一种叫做《百苗图》或《苗蛮图》的早期绘本。在雍正时期,被派往西南地区的官员就开始制作这类绘本。他们结合文字记载,口耳相传的知识,与自己在当地的一手观察,将了解到的少数民族的形象、服装、婚俗、人情、生产等各方面的信息,通过绘画+文字的形式记载下来,以展现大清帝国对西南边疆的有力统治,咳咳。

在当时的民族志书写中,苗与我们今天理解的苗族不同,是对众多西南少数民族的统称,更将他们按照教化(汉化)程度不同,分为生苗和熟苗。由于《百苗图》、《职贡图》明显的政治目的和倾向性,其中的苗人大都被描绘得和平顺从,安居乐业,以显现出一派民族和谐,欣欣向荣的图景,跟晚清的志怪小说中,对苗人的描写真不是一回事呢。
王韬的《遯窟谰言》中有一则非常简短的关于生苗的故事。文中说,中国所有“野民”里,名目种类最多的就是苗人。有人相信,他们是在唐尧之际为避洪水逃进了山里,自给自足,与世隔绝,所以所谓“野民”,其实是“古民”。有个少年误入山中迷了路,随身带的食物又吃完了,绝望之中遇到一个生苗。两人虽然语言不通,然而苗人还是殷勤地带少年回家,供给饮食。少年观察到,苗人虽然衣着奇特,男女同席,但热忱有礼,饭前还懂得向天祝祷。苗人一家热情招待少年了几天之后,才送他出山。王韬在文末感慨,这些未经污染的生苗,“淳朴之风尚在”,所以彬彬有礼,可以教训,比当今世上那些身为“民”却诡诈狡险的人,不知好多少!在这里,苗人跟很多潜心修炼得道的充满古风的动物妖精一样,成为了举世皆浊我独清的道德楷模一样的存在呢。
但是常见的关于苗人的故事画风,比较接近以下这个粤东地区苗族妇女强奸公差致死的恶性事件……故事说,有个叫燕六的衙门公差,奉命去某县取案卷。天气炎热,路程又长,小六走累了就脱了上衣在树下打盹,想等凉快一点再走。这时路过了几个苗家妇女,有姑嫂侄女三人,看到小六肤白胜雪,都很心动。因为她们都是熟苗,能讲汉话,就和小六调起情来,接着大家就钻小树林了。由于姑嫂争先,侄女落了后,等轮到她时,小六已经体力不支,“委顿不起”。“女情极,百计抚摩,究难振作,隳颓益增,一时忿忿不已”,觉得小六亏待了自己,于是抄起割菜的镰刀就把小六给阉了。姑嫂大惊失色,连忙拉着侄女逃跑,但是因为她们浑身是血,立刻就被行人看到捉去见了官。可怜的风流鬼小六没撑几天就死了,这件官司呢也被衙门中人传为笑谈……(《萤窗异草》三编卷三“笑案”)

 

写得最跌宕的苗人故事是一个叫邹士钰的湖南青年在贵州的奇遇。这位邹生从小就立下了周游四方的大志,二十岁时不顾家人劝阻,到贵州一带蛮瘴之地做生意,终于在深山里迷了路。他走到一个深潭前,疲惫不堪,却看到一个赤身露体的人撑着木筏向他驶来。等船靠近,他惊讶地发现对方竟然是一个“螺髻双垂,体洁如玉”的苗家少女。少女“且笑且歌,绝不羞涩”,邹生才明白这是“蛮俗”,是自己少见多怪了。摆渡期间,他忍不住撩妹,少女也毫无避忌。夜晚,少女将邹生安顿在神庙之中,还带来自己的姐妹给他送饭。这两位少女一个叫昔昔,一个叫措措,会说汉话,自称前世都是汉族男子,因为被苗人用蛊虫害死,受到当地蚕神的同情托生在苗家,化身为蚕神的侍女。在她们的请求下,邹生同意结束游历,带她们回到汉地。于是三人“遂成欢好”,邹生也享受起了齐人之福。
几天后,他们一行路过一个苗寨,为了惩罚用蛊害人的苗民,昔昔措措借用蚕神的淫威驱使全寨男女老少,不但让他们摆出好酒好菜设宴招待,而且勒令寨里所有年轻妇人脱衣环侍,“肉屏风”也不过如此。邹生更是得以趁醉“交吻扪身,靡所不至”。从此每过一个用蛊的苗寨,他们就来一场大orgy, “嬲之如前”。直到三人终于到达楚界,昔昔才说,现在我们到了文明开化之地,不能像之前那样乱来啦。

文明的结界XD
在这些故事里,一方面重复着汉为阳,苗为阴,汉文明,苗蛮荒的殖民论调,一方面却又借由sexual prowess赋予了苗女非凡的力量,将她们塑造成了既充满威胁又能提供强有力保护的,亦人亦兽亦神的复杂形象。而汉族男子放浪形骸,把苗乡变成欢场乐地,也给所谓“文物之邦”vs.“蛮瘴之地”的二元对立打上了问号。远离中土的苗疆深山,被想象成了一个充满异国情调的奇特空间,礼教的束缚能暂时卸下,肉体的坦荡和狂欢变成可能。故事中这种人物的入侵和交通无疑在一边加强一边挑战着这两种空间之间的界限。(《萤窗异草》初编卷二“昔昔措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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